百花深处

小时候,我是部队院子里岁数最小的孩子。那时候规矩多,有意思的人也多。大孩子们总是有很多很酷有很惊险刺激的想法。所以我总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跟大哥哥大姐姐们“平起平坐”。我一直觉得他们玩什么看什么都特别有样儿,而我的时代却是一个玩剩下的时代,玩的再好,也都是些过了气儿的东西。

网络是我赶上的时代。我像是赶上了夜场的蒙面舞会,诺大的屋子里,人们尽兴的交谈,看不到相貌也听不到嗓音。但我终于可以伪装一次大孩子,有时候甚至是大人。我想,我是不是能跟他们一样酷。那时候只要能上网,真的能开心到起一身鸡皮疙瘩。

以前的“上网”是主动的,与其说大家渴望看到什么,不如说大家渴望交流。因为回到现实世界,身边人的声音就难免变得狭隘和平庸。那时见一个网友,好比现在骑自行车去月球,形容起来只能用两个字,神奇。那时白天亦如午夜,一个消息或者一个帖子发出去,便没有了别的念想,只想着能再快一点摸到鼠标键盘,看看对方说了什么。

《十分钟年华老去:小号篇》里,陈凯歌有一部《百花深处》,讲的是高楼大厦映衬下老北京被拆走的家园。对我来说,现在的互联网就是这样一个故事。这些年,一个一个平台在商业世界中掘地而起,而我就像村口赶集回家的阿伯,满眼看到的都是”拆“。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句,邻居就都散了,大鼓台下面也不再坐着歇脚的路客了。玻璃橱窗干净耀眼,我也只能外面看看,进去感觉自己显得寒碜。不是因为场合,而是语境不同了。

我不再有兴趣去证明自己是不是和那时的大哥哥大姐姐一样酷,而交流,在这个时代也已经过剩了。人和人之间,联系是再容易不过的属性。在我看来,在这个时代,人和人之间求的是默契。无声胜有声,一个眼神一个拥抱,足够了。《如英》里,如英的爸爸打鬼子失去了嗓音,只能用喉咙发生,索性很多时候就不多辩解了,人称老蔫。我就是新时代的老蔫。

我解释不清楚这是种不适应还是坚持。其实,这很像笔拙的人写长篇时的一个情景:一个故事起笔了一段,思绪就跟着故事走了。等回过头再要写,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后了。为什么叫我没胸,为什么想要当A片导演,我也想把故事慢慢讲完,想有一天把他续上。

在欧洲待了些年,对于“拆”有我自己的理解。物件儿碎了,人不会活不下去,只是会活的不太一样。我也在慢慢适应着。可不管怎么活着,记忆里的东西消失不了,《百花深处》里胡同没了,但还剩下只铃铛,叮叮当当可好听了。

2023.08.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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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维持着烦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