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维持着烦恼

上小学的时候，谁要是买了棒冰或者干脆面，正吃着开心，总会有小伙伴跑过来啃上一口，说：“见面分一半”。那意思，有好东西你得惦记着哥儿几个。

去年七八月的时候，我正在写论文，朋友们基本都回国了，我自己一个人没事会经常去以前家对面的Vittorio Formentano公园打球。七八月嘛，米兰城也就没有什么人了。有天打球打到比较晚，球场过来一个乞丐。是个黑人，身体动起来慢慢的，感觉已经饿的走不动路了。他不太会说话，招呼也不打，他用眼神问我是不是可以一起投几个球。那是自然的。篮球场于我是个非常单纯的地方，何况在米兰，有种难讲的孤独。于是我就把球递给他，他投，我帮他捡。按照河北规矩，我开始示意他，如果投进了我就继续传给他，没投进就应该换我来。结果失败了，他大概难以理解这些的人情世故。而我又何尝懂得呢。他虽然跑不太动，力道却挺足，基本就站在三分线一直投，干脆我自己也不玩了，就一直给他捡，然后传给他，偶尔看他累了我再投两个。直到感觉他实在没力气了，我跟他打招呼，鼓励一下他。他也不理我，我合计着兴许他能说个谢谢，结果也没有。他自顾自的就走了。

一个星期连着几天都是这样。这个场子里主要都是菲律宾人，偶尔来几个意大利人。除了我，没有人给他球玩。而他一如习惯了自己漂游在这世间的角色，从来不和我打过招呼。事实上，除了问别人要面包，我从没有见过他和任何人说过话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有所注意，但那一周每次到篮球场，我都会先看一下他在没在。

再后来忙于毕业和琐事就比较少过去打球了，这事儿我也基本忘了。直到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我再去，又碰巧看到他。基本没什么变化，脏兮兮的样子，走路没有什么力气，像是饿了很久那种。他并没有认出我，所以照例也没有跟我打招呼，就在场边坐着，脚伸出来老长。我示意他过来投篮的时候，惊奇的发现他不知道从哪来弄来了一件篮球背心和一条短裤。我多少有些兴奋，那一瞬间我在想不管那是不是跟我相关，可不管怎么说，Something Happened。我虽然不认为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，还顾得上除了吃饱穿暖以外的需求，但我想他应该是喜欢上了篮球，还挺为他感到高兴的。我招呼他过来一起，他挺木讷，把啃了一半的面包放进口袋里。结果刚投没几个，菲律宾人就喊人分拨了。如既定好的一样，他也照例被排除在了这个世界绝大部分活动之外。在场边有点像一只趴在窗台往外看的大狗。很老实，也很向往。中间去接了点水，把剩下的面包吃完了。个把小时以后我们打完了，他终于可以摸球了。我有点累，也想走了。但想到球场就我一个球，我如果就此走掉，他也就没得玩了。于是和以前一样，我又留下来陪他玩了不少时候。但这次，他终于知道说谢谢了。 没错，他对我说了谢谢。

他说谢谢的时候，我还是有点点小小的情绪波动的。我们与其说来留学，不如坦诚的交代，书真是没有好好念。若是若干年后我回忆起这里的什么，留在我记忆里的一定是我在这里接触到的有意思的人和事。他人给予我的善良及帮助。这些才是最精彩的部分。

前两天我去以前的家里把一个不要了的篮球找了出来，去篮球场等他。见他来，我把球送给了他。我跟他说再过不久我就要回中国了，你需要一个篮球。我想，这样一个人，在他的世界里，或许和我一样需要一个出口。

2015.09.09